“秋天的风，果然是桂花味的呢。”

他走在学校的路上，心里想到。

漫长艰苦的军训结束后，学校里的桂花开了。

桂花的树其貌不扬，在其他时节根本没人会注意到它的存在。就算是开花了，花也很小，也没有人专门看它的花。唯独它开花时散发的特殊而又美妙的香气，让人们知道了它的存在。也就在这一刻，所有人突然用各种各样的方式，来纪念桂花的开放，来表达对桂花的赞美。但是，当花瓣凋零，香气散去，它又消失在人们的心中，无影无踪。

这也是他第一次直接闻到桂花的香气。

他的家乡干旱少雨，当然也没有桂花。

在此之前，他和桂花最近的关系，还是在奶奶蒸豆沙馅包子的时候。

尽管豆沙馅的包子并不稀有，但平常都是用自制的豆沙做的。只有在逢年过节的时候，奶奶才会到超市买桂花味的豆沙——由于路途遥远，这种豆沙很贵。它有着桂花的香气，所以蒸出的包子特别好吃。

“如果我将来能到南方，那就好了。”每当这时，他就会这么想。

“你知道为什么我这么喜欢做桂花味的豆沙包吗？”

大概是在他小学五年级的一天，奶奶问他。

他摇了摇头。

“奶奶年轻的时候住在南方，后来上山下乡，就来到了这里。后来和家里人断了联系，现在老了，腿也走不动了，也回不去了。

“我记得小时候，当桂花开的时候，我妈就给家里人做桂花味的豆沙包。当时还有桂花味的米酒，也就是醪糟，在这里很难买到。

“而且，在那里，秋天的风，是桂花味的呢。

“那种香气很舒服，所以直到现在我还是喜欢这样的味道，但我再也回不去了。

“所以要是你好好学习，将来考大学考到南方，找到奶奶的家人们，也算了却我的心愿了。”

他问：“那他们在哪呢？”

“我现在也不知道他们住在哪里——知道了又有什么用？或许他们早就死了。

“我家里有两个姐姐，还有一个弟弟。但是弟弟在低标准的时候就被活活饿死了……”

这时，奶奶忍不住哭起来，话也说不下去了。

当时他沉迷于各种玩具和漫画书，父母给的零花钱全用在了上面，甚至上课的时候还看漫画书，被老师没收过不知道有几十本了。当然，他的学习成绩也是处于班里倒数的。对于将来，他根本没有什么想法，想着随便上什么大学就行了。

但是，奶奶说的这些话，突然让他惊醒了。

他也知道，如果将来在南方定居，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。至少，不能像现在这样浑浑噩噩。

于是，他开始一反常态，认真学习了。

老师和同学们都惊讶于他的改变，当有人问他原因的时候，他说：“我要到南方定居，因为我喜欢桂花的香气！”

这对于他们来说，简直是痴人说梦——自古以来，这里连出省的人都没有，更别说到南方定居了。

但他并没有理会他们的嘲讽。

成绩证明了他的努力：他考进了县城里唯一的重点初中，后来更是进入了省城的高中。而且，由于学习异常优秀，高中的时候，他在学费上基本上没有让家里花一分钱——一个学期赚的奖学金就能顶一个学年的学费和书本费了。

高考成绩出来了，家里人都希望他报离家比较近的大学，但他毅然决然地在志愿表上填满了南方的大学。

大家都不解，问：

“南方有什么好，很潮啊，梅雨就能把你整的够呛啊！”

“南方夏天又热又湿，冬天还没有暖气，你去那里不是活受罪吗？”

“南方虫子太多，还有蟑螂啊，你难道不怕？”

…………

但他始终用一句话回应他们：

“我喜欢桂花的香气。”

“不过奶奶一直都没说她的家人在哪里啊。这让我怎么找？”

他的思绪从过去一下子被拉到现在。

他打电话问奶奶，奶奶只是轻描淡写地说：“时间太长了，我也忘了。”问爷爷，爷爷也闪烁其词，没有正面回答他。他又把所有的亲属问了一遍，都没得到答案。

奶奶的亲人在哪里，就这样成了一个谜。

时间过去了很多年，他闻过不知道多少次桂花的香气，也逐渐地成家立业了。

有一天，他突然接到一个噩耗：奶奶去世了。

整理奶奶的遗物时，他偶然间发现奶奶的一份招工表，上面的“籍贯”写的是他的家乡。

这让他感到惊讶。于是，他问了父亲。

父亲摇了摇头。

“其实，我们骗了你将近二十年了啊——你奶奶就是这里的人，我们当时是想让你学好，才合伙编造了这个谎言。否则，照你当时的学习态度，你根本出不了这个县城啊。”

“那……她为什么那么喜欢桂花的香气呢？”

“那还不是因为你？其实，对于我们来说，桂花的香气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有吸引力。”

一个月后，他回到了家。

此时，他只见到满地的桂花花瓣，却闻不到它的香气了。

风还是轻轻地吹着，但再也不是桂花味的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