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门峡漫游指南 (1) - 最陌生的故乡
三门峡漫游指南 (1) - 最陌生的故乡
丁俊尧本文一时兴起而写,前期没怎么拍照,就找百度地图的街景截图,敬请谅解。
归途
2023 年的春节假期,我是 1 月 18 号放假回来的。
自 2020 年,我已有三年的春节未回去了。就算算上其他的假期,也有超过一年半未回去了。
此前我早已买好了回去的票,结果爷爷说他怕被感染,我就退了,父母过来过年。没想到之后几天,妈妈打电话说南京有寒潮,嫌开空调费电,他们就不过去了,让我回去。好在来回的票都订好了,只是时间都不太好,回去的票在半夜开,回来的票在半夜到。
结果三门峡的气温就比南京低两三度,不过确实省空调钱。
由于火车在半夜开,而我的车在前一天追尾别的车,还搁在修理厂,所以我只能在 17 号早上就把准备的东西带走,坐顺风车到公司。
由于公司还发了一堆东西,包括水果这种生鲜品,我只好拿着大包小包,坐公交车到了南京南站,然后在大厅等上八个多小时。自动通道只能识别当日的车票,所以我还要过人工通道。
在任何地方无所事事地等上八个小时,都是一种煎熬。也不知道怎么回事,偌大的站厅里面,连宰客的饭馆都没有几个开着的。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晚上,虽说是春运,站厅里面也没太多人。
坐累了,我想找按摩椅按摩一下,结果鼓捣了半天,提示设备没有联网。幸而还有一种按摩椅还可以用,于是我便花了 9 元在上面。
四点半的车,到郑州东站已经是七点多了。换乘还有一个小时,我就去楼上的麦当劳点了份套餐。
然后就坐车回三门峡了。
走的那天,我头疼得厉害,加上我还咳着,家里就让爸爸去接我——原本的计划是让我自己坐公交车回去。
一路上,我发现,不管是走的路,还是两边的建筑,我都已不认识。就算是我稍稍认识的路段,两边见得最多的是拆除建筑的围挡。当然,南站附近近十年才大兴土木,不知道很正常;但如果连老城区也陌生的话,就说不过去了。
几年前我听说过老城区改造的计划,但是没想到这次是动真格的。
蒸饺
由于家中有老人,我本就不愿回来就找他们,等三天后做抗原检测后再说吧。结果,爷爷非要让我到他家吃午饭。实在推脱不了,无奈之下,我答应了。
由于家庭原因,我的“爷爷”实际上是我的外公。在外,除非涉及到年龄等严格情况下,我都习惯称呼为“爷爷”。“奶奶”同理。
午饭是蒸饺。我并不太爱吃饺子一类的食品,但是还是下口了。然而,去掉饺子内汤汁的滚烫,剩下的是令我极不习惯的咸味——要是我自己做,放的盐应该只会有一半。爷爷本来有高血压等病症,还放那么多盐,这让我很不解。
由于实在无法下口,我只好煮了一包泡面。面是康师傅的红烧牛肉面,在我吃过的泡面里面属于非常基础的了。我想加一个煎蛋,看到爷爷家的铁锅后,心想:只要有油,应该不会粘锅吧。结果油热下锅后,粘锅非常严重,无奈只好做成炒蛋,之后加水、调料包和面饼,揪一些白菜叶下锅,煮上三四分钟,就好了。
把蒸饺放到面里面,用筷子撕开面皮,搅拌,这样勉强可以吃了。
探索
尽管我平常在南京,但是不是所有东西都能在南京找到的。
在爷爷家吃了饭之后,我就被送回了父母家里,睡了一个下午,然后晚上吃着瓜子和花生,看着手机——让我不解的是,家里没有网络,父母都看电视剧,我只好用自己的流量看着手机上的视频。
到了第二天下午。我自然是不愿意吃家里面的饭菜的,毕竟父母的厨艺实在是无法下口:盐要么放的和上次吃的蒸饺一样多,要么根本尝不出咸味;肉切得非常粗,入不了味,而且腥得不行;肥肉让这种腥味更加明显……
于是我便出了门。
三门峡市区实际上很小,东西 9 公里,老城区南北不到 4 公里,加上南站周围的新城区也差不多 6 公里。
家门口有很多路公交车能够到市中心,但是频率呢,实在是不敢恭维,我等了二十分钟才等到一辆。
得益于交通联合,我能够用 iPhone 里的金陵通刷三门峡的公交,甚至有优惠。
本来我把目的地设在和平路与六峰路交叉口,但是随着公交车到了市中心,我看到有一家凉皮店,于是我提前一站下车了,点了一份米皮。
在南京,凉皮不少见,但是米皮并不多见;我也是十几年没有吃了。这一碗米皮花了我 8 元,没有黄瓜丝或者是花生米,和我记忆中的不一样,有点不悦。
在此之后,我才惊讶于这里与食品相关的物价,相比于南京有多么便宜(这份米皮除外)。我自己也想着吃点什么,前提是吃在南京没见过的东西。
工作之后,相比于去景点和公园,我更喜欢逛商场。当然,我的目标基本上与吃有关,只逛美食区、超市和电子产品区,商场的衣服,我基本上看都不看一眼。只是,迫于自己的体重,就连吃的,都无法入我法眼。
我先是在梦之城转了半小时,之后去丹尼斯转了半小时,买了一包锅巴,在湖滨广场上吃。
这种看起来像微型华夫饼的锅巴,主要原料是大米、大豆或小米,估计是晋豫陕地区的特产吧,反正我是没见过产地在别的地方的这种锅巴——南京新街口沃尔玛在 2017 年前有卖袋装的,但是后来就没有了。至于做法,我也不知道,只知道以前能够在里面吃出线头。
另外,说起三门峡曾经唯一的区——湖滨区,住了十几年,我甚至不知道它的名称里面,“湖”是哪个湖。常见的解释是陕州公园南侧的人工湖,但考虑到这个湖的由来和大小,未免太寒酸了吧。反正不可能是天鹅湖,因为有“湖滨区”这个名字的时候,还没有建天鹅湖景区呢。
如果这个“湖”指的是两三百万年前的古三门湖,倒还说得过去。
写这篇文章时,我查了一下《河南省志》,里面提到“按原市区规划,三门峡大坝建成后,市区将三面临水,故名湖滨”。那为啥不叫“河滨区”呢?把黄河蓄水后的景观叫做“湖”有点牵强了。而且,实际上,三门峡市区目前也仅仅是两面环河而已。
——偏题了。
此后我在百货大楼后的街巷中穿梭。美食有是有,比如甘梅薯条、鸡排等炸物,还有烤面筋、烤鱿鱼(虽然我不吃),但是看周围的环境,实在吊不起胃口。
由于此前我在拧瓶盖时,裂了一片指甲,因此首要任务是去买一个指甲剪。好在此前随处可见的两元店,仍有一丝孑遗。只是,质如其名,当我付完款后剪指甲,磨指甲的铁片却应声落下。好在剪指甲还是可以剪的。
除此之外,我只是去眼镜店洗了一下眼镜。然后到了一家米线店点了一份豆皮夹馍,只需 4 元。虽说我只点了一份夹馍,但是店家还是让我落座,并让我去打一杯免费的红糖水。我本来想点份米线,但我考虑到此前已经吃了米皮,就没点,心想,下次经过的时候再点吧。
结果一直到回南京,都没有再点。大年三十中午的时候经过那里,那家店休息了。
废墟
吃完豆皮夹馍之后,我就出发去万达广场。此时,身上已经热起来了,我不想出汗,只好脱掉外衣,上身相当于只穿一件长袖 T 恤。离万达广场只有 1 公里多,不如直接走过去。
这一路上都是我曾经常走的路段:我小学在市一小上学;爷爷以前在的单位——会兴棉纺织厂、厂属的浴池、妈妈的理发店的旧址,都在如今的万达广场。
不知何时,和平路与六峰路之间修起了环形的人行天桥。我不喜欢人行天桥,更喜欢地道,感觉人行天桥太碍风景;只是以三门峡的体量,应该修不起地道。
市一小已经变得亲妈都不认识了。四五年级的时候,学校新建了两栋教学楼。建的时候,我还幻想着能够在新教学楼上课;但是,建好之后,我才失望地发现,这两栋教学楼只是给低年级的学生使用的,与我们毫无关系。
走过陕州路,就是我和爷爷以前常走的路。只是,由此开始,也是大规模拆除的开始。
小时候,爷爷的同事、同学的各种宴会,宴宾楼都是选择之一。只是,现在已成了一片废墟。
而对面,曾经有一家眼镜店,卖镜片为凸透镜的眼镜,声称能够治疗近视。为了治疗我的近视,我的家人在这家眼镜店里被骗了不少钱。后来索性直接卖近视镜了;再然后,销声匿迹。改成什么了,我早已不知道。
旁边的广告公司,貌似是一位小学同学家里办的,现在还在,门上还挂着一堆牌子,包括市硬笔书法协会的牌子。
再往前走,就是水文局。大概十几层楼的高度,在一堆废墟中,鹤立鸡群。门口雕刻着“要把黄河的事情办好”的金字。还记得小时候,我路过这里,喜欢拿手指头描着这些字。
然后就是黄河医院,从小到大我不知去过了多少回,要么是我陪爷爷去,要么是爷爷陪我去,要么是我妈陪我去。虽然没有拆除,但是门诊急诊楼靠人行道的地方已经搭上了脚手架。
除此之外,一路上已经没什么活着的建筑了。只有在百度地图上,才能看到它前几年的模样。
这里的建筑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建的,大部分应该是 60~90 年代建的。如今就算还没拆完,也只剩空洞的躯壳。
这里面曾经有一些辅导班,当年小学五六年级的时候,学校事实上把一些课程的培训班开到了这里,于是每天放学,就能看到一大群学生从学校走到这里。我常常和同学竞速;有时候我妈接我,一路上看着其他同学没我快,暗自窃喜。
这种楼在老城区随处可见。可能有人怀念那个时候以及那个时候的建筑。但是,不是亲身经历的人,根本不知道这种建筑有多不便。我没法凭记忆画出里面的结构图,但是我敢肯定的是,里面的台阶是直筒子的,比较陡;过道里面终日阴暗潮湿,弥漫着一股霉味。
我想到了九龙城寨。在它被拆除之后,不知多少外国人缅怀它,觉得它有种赛博朋克的感觉。但是,这仅仅是叶公好龙而已,倘若生活在其中,哪怕是一分钟也是难熬的。那里的居民是被迫住在那里的,如果有选择,谁愿住在鸽子笼里?谁愿忍受各势力的欺压?谁愿冒生命风险生活?
当然,我不知道原来的居民现在住在哪,保留这些遗迹的意义除了保留记忆之外,什么都没有。
另一边是量仪厂的废墟。若干年前,量仪厂迁走后,厂房外墙刷新,被用作文旅项目,称为“196X·老街”(我实在找不到写的是哪年,大概率是 1968 年吧),之后又叫做“七天乐”,靠和平路的一侧都是餐厅,看起来还好好的。也不知道怎么回事,现在仍然被拆除了。
再往前走,就是万达广场。万达广场和华创城市广场,之前是棉纺厂的地。自从突然停止高考后两年,我爷爷就在这里上班,到了 21 世纪初左右内退。棉纺厂后来转手、迁址,先是在右边建起了楼盘——华创城市广场,之后左边建起了万达广场。
我在 2016 年暑假,跟着我爸在各个工地上拉光纤,包括万达广场。我和我爸干的是纯体力活,还有人拿着机器熔接光纤,活少省力拿钱多。后来我才知道,熔接根本没有技术可言,只要有一台熔接机,按屏幕提示操作就行了。
爷爷住的地方是棉纺厂家属院,大概在八九十年代建成,有厂内的编号和固话内线(前几年爷爷才把固话去了),现在院里也都是老人。家属院在黄河路上,紧邻市中心,这给小时候的我带来了不少便利。虽然现在爷爷那栋楼还没拆,但也在改造之列,不知道什么时候拆。前几年,楼粉刷了一遍。
回首一看,满目废墟和围挡,令人唏嘘。
来到万达广场,只见门口有溜冰场。用的是真正的冰和冰刀鞋,而不是水泥地和轮滑鞋。我本来想体验一下,但是看到价格望而却步。
进了商场,在一楼转了一圈,感觉没什么意思,就出来了。出门时,我看到必胜客的广告,心想这是什么黑暗料理。
骑行
出了万达,我突发奇想,绕着城市转一圈吧。虽然我回来的时候没有开车,但是三门峡遍地都是共享电动车。说起来挺有意思,其他地方是共享单车,这里是共享电动车。毕竟三门峡整个市区建在山坡上,如果只有自行车的话谁也不愿意骑。
于是我沿大岭路走到了崤山路,再往西走到风景区,在往北走到外高——我高中时读的学校。
——我差点忘了,万达广场边的这块地方,以前是之前提到的浴池和理发店。
到了外高,只觉和以前没什么区别:教学楼、办公楼依然如故,外面张贴的还是考到清北、985、211 的学生名单。如果偏要说什么区别的话,那就是现在的路更好走了。我记得高三的时候,周日下午返校时,为了走近道,都是从技术学院下车,然后走一大段土路;现在已经直接贯通了。
西边是一座土堆,据说是当年陕州城的城墙。下面修整了一块空地,有一个形似教堂的建筑物,不知道是干什么的。从周围的广告看,好像是什么摄影基地。远处就是黄河,黄河的另一头就是山西的中条山。
还记得柴静发表《穹顶之下》这个后来被人唾弃的视频的时候,我们却对空气质量倍加关注,每天都要通过看对面的中条山来判断空气质量。
中条山无疑是三门峡人走出去的北边的障碍。我工作之后的第一年,因处理保险回家,回去的时候买不到火车票,就买了运城出发的机票。但是,从三门峡到运城需要跨越这座山,路途曲折盘绕,而且当时正值冬天,我妈担心路上有冰。好在最后什么事都没有,那次是我第一次坐飞机。
外高的南边建了一些楼,不知道是什么。我以前听说外高有了初中部,不知真假。
往东往北走,回来也有一点风景。但是现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,我才发现,只拍了一张照片。
这显然是新建的路。走的时候,我以为是扩建的北环路,后来发现是新建的路。这条路,百度和高德地图上还没有路名。
沿途有一些照片,记录了三门峡曾经的辉煌。只是,它们都定格在了上个世纪。
这座 1957 年因水利工程兴建的城市,原本要建成“副省会城市”,结果短短几年内就给了洛阳,连后来爷爷准备高考的时候,预定的考点都在灵宝。就连“三门峡”这个名字,在表弟家珍藏的一本建市前出版的地图册上,都归属给山西那边。
不过,三门峡的工业基础不错,在省内还是排得上号的,以前的印染厂叫做“二印”说明了这一点。到了 80 年代从洛阳分出来,一直到这个世纪之前,大家过得还不错。
至少,我家里从 90 年代到 2008 年还是 2009 年,过的都挺好的。至今爷爷最懊悔的是,为什么当初不多买几套房。
之后的飞来横祸,让我家一蹶不振;我的生活一直到工作了才算好起来了一点。
咳嗽
就这样我到了我妈的理发店。自从搬迁到建设路与大岭路交叉口以东,理发店就以我奶奶的名为名。
回来的时候我没有带手套和耳帽,冷得不行。伴随而来的,是止不住的咳嗽,甚至吓跑了一位顾客。
我妈自然不想让我坏了她的生意,就打电话给曾经经常到他那边看病的医生。那位医生已经搬走了,就给了一些用药建议。
于是我妈就辗转跑到各个药店买齐了需要的药——之前囤药的风波也波及到了三门峡。拿回来后,我仔细阅读说明书,结果哭笑不得:其中有一种糖浆,它强调在帕罗西汀停药两周内不得服用。另外一种药品倒是可以。
反正之后几天我都是在家呆着了。
乡音
从小到大,尽管周围人都能说方言,但是我仍然只会说普通话。也许是受爷爷影响,尽管他有着诸如把“欢”读成“缓”的毛病,但是在我的记忆中,除了一些当地的词汇外,发音都是普通话的发音。而我无法分辨除了 an、ang 之外的前鼻音和后鼻音,甚至一度无法分辨 ri 和 yu、无法在发音上分开 shi 与 xu,这在家人里也是绝无仅有的,但这并不妨碍我拿二甲。
我表弟高中之前也是一口普通话,但是到了高中,他却突然说起了方言,至今都让我适应不过来。
据他的说法,他是受高中同学的影响的。我想起了我的高中,舍友有渑池、灵宝的,结果他们说方言的时候我一个字都听不懂。按道理来说,明明都是中原官话,我虽然不会说,但至少应该能听懂一星半点的吧,这样实在有点说不过去。
对于三门峡本地人说的方言,我听应该能听懂一点点,但是其他就不行了——不仅仅是说方言,甚至包括回答“什么东西在方言里面怎么说”这种情况。
大家认为的河南话,基本上以郑州为首的豫东地区为标准,但是三门峡全境在豫西山区,就算同属中原官话,差别也不是一点点了。
甚至有一种说法:三门峡是移民城市,交流用普通话。不过这就比较武断了,三门峡其他县市还有很多人的。
南京也是官话区——虽然是江淮官话。我听播音员讲方言,只要知道若干词汇的意思(比如说表示“聊”的“sáo”)就能听懂;但是如果真的和南京的老人说话,我不反复听好几遍根本听不懂。
要是去别的方言区,别人不说普通话,我估计完全听不懂。虽然我能够跟随着歌曲唱一点粤语,但是如果是别的方面,那就没辙了。尽管如此,我还是可以戏言,我粤语说得比河南话还要好。
漂泊
总之,我就是那种没有归属感的人。
故乡与他乡,在心理上似乎没什么区别。
就算是到了阔别已久的故乡,自己仍然感觉陌生无比。
但甚至仅仅是没有区别可言的阳光,都能让我在异乡有故乡的感觉。
有时候我在想,既然现在都放开中小城市的户口迁移了,那么我要是有钱了,就把整个家庭都迁到南方吧,感觉三门峡已经没有什么发展前途了。
但是,就算我有钱这么做,就算不考虑社保之类的事情,我不知道家里人怎么想,毕竟像我一样没什么归属感的,估计也没几个吧。
哦不,也许还有一样东西能够让我迟疑,那就是吃的了。不过也仅限于锅巴、凉皮、米皮、面皮、拉面(日式那种把面条都改成机制细面的不算,我说的是那种用面片拉出来的)、油泼面、肉夹馍之类的吧,况且里面一大堆都是陕西的特产。